《天工开物》动画电影立项,陆川执导兼编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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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墨痕东渡
乾隆三十八年秋,紫禁城的琉璃瓦上覆了一层薄霜。军机处的抄录房里,胡长寿正就着晨光,用鼠须笔誊写新编的《四库全书》条目。墨香混着陈年纸张的霉味,在十丈见方的屋子里盘旋。
他的手指停在一条待销毁的书目上——《天工开物》。注脚写着:“明末宋应星著,多涉奇技淫巧,有违圣人之教。”
胡长寿的笔尖微微颤抖。三年前,他在翰林院故纸堆中初见这册蓝布封面的残本时,曾彻夜未眠。书页间流淌的,不是之乎者也的圣贤道理,而是如何取卤制盐、如何淬炼生铁、如何让稻穗多结三成谷粒的秘法。那些精细的版画里,工匠的脸在炉火映照下,有种庙堂文章从未记载过的光芒。
“胡编修,愣着作甚?”总纂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“这些杂书,按规制焚毁便是。”
胡长寿合上书目册,袖中的拳头悄悄握紧。当夜,他做了一件足以掉脑袋的事——将《天工开物》的残本用油纸包好,藏进了府邸后院的石榴树下。
变故来得比霜降还快。三日后,有匿名揭帖直呈御前,称胡长寿私藏禁书、妄议朝政。乾隆爷正在兴文字狱的关口,朱笔只轻轻一勾,胡长寿便从正六品编修,成了发配宁古塔的罪囚。
押解出京那日,只有一人来送——吴情,国子监的算学教习,因钻研西洋钟表机械,同样被同僚视为异类。两人在城门外的茶棚对坐,吴情从怀中取出一册手抄本,封面上正是《天工开物》四字。
“你那原本埋着也好。”吴情压低声音,“这三年来,我每晚抄录一页,竟也成了册。”
胡长寿的镣铐哗啦作响。他接过那册犹带体温的手抄本,忽然笑了:“吴兄,你说这书里记载的农法,在关外黑土上,能种出怎样的庄稼?”
宁古塔的雪,是能埋人的。胡长寿被安置在屯垦营,每日开荒伐木。他把《天工开物》的“乃粒”篇背得烂熟,春分那天,偷偷按书中“区田法”,将营田划成棋盘状的小格,深挖施肥。佐领见了嗤笑:“罪囚倒摆起棋局来了!”
直到秋收,笑话的人才哑了口。胡长寿那三亩“棋局田”,穗头沉得压弯了秸秆,亩产比旁人多出一倍半。消息传到吴情耳中时,他刚因在国子监讲授“不当之学”被革职,索性变卖家产,一路北上寻到宁古塔。
两个戴罪之人在冰天雪地里,围着火炉重绘《天工开物》的图谱。吴情用炭笔在桦树皮上勾勒水车齿轮,胡长寿则用烧黑的树枝,在冻土上计算着“燔石”篇中提及的煤炭开采量。他们不知道,千里之外的京城,有位王爷正盯着关外屯垦的账册——胡长寿营田的惊人产量,成了账目上一个刺眼的数字。
乾隆四十年春,王爷的门客带着一队亲兵来到宁古塔。他们不要胡长寿的命,只要那本能点土成金的“奇书”。搜查一无所获,那册手抄本早已被拆成散页,分藏在二十户垦民的炕席底下。
王爷的怒火化为一纸诉状:胡长寿、吴情私习妖术、蛊惑边民、意图不轨。斩立决的批文送达那日,屯垦营的农户们做了一件让佐领目瞪口呆的事——他们用身体围成一道墙,把两个书生推上了唯一那艘前往朝鲜贸易的货船。
船在黄海遇上风暴,漂了七天七夜,最后搁浅在长崎港外的礁石滩。胡长寿醒来时,发现自己躺在铺着榻榻米的屋子里,一个穿吴服的老人正用生硬的汉语问他:“你怀中那些浸湿的图纸,画的是什么?”
老人叫平贺源内,是日本兰学家,一生痴迷搜集海外知识。胡长寿展开那些被海水泡得字迹模糊的《天工开物》散页时,老人的眼睛亮了起来。他召来弟子,在油灯下连夜临摹:那些提花机的构造、那些灌钢法的工序、那些“舟车”篇里记载的沙船图样……
胡长寿在长崎住了下来。他学会了日语,在平贺家的私塾里,对着满屋町人和武士,讲解书页上那些来自故国的技艺。有时讲到“粹精”篇的谷物加工,他会突然停顿,想起宁古塔的麦浪;有时绘制“锤锻”篇的铁器图谱,吴情用炭笔画图的样子会浮现在眼前——那位老友在逃亡途中为引开追兵,故意朝反方向跑去,从此再无音讯。
最让日本匠人惊叹的是“丹青”篇。胡长寿凭记忆还原了朱砂、石青的制备法,京都的绘师们如获至宝。一位老绘师跪坐在他面前,郑重问道:“胡桑,写出这本书的国度,为何要抛弃它?”
胡长寿望向西边的大海。潮声阵阵,像极了宁古塔的风雪声。他最终没有回答。
平成三年,东京国立博物馆的库房里,一位中国学者轻轻展开一卷《天工开物》日本抄本。跋文是胡长寿用晚年颤抖的笔迹写的:“此书漂流东瀛三十载,今得以刊行。遥念故土,不知可有一册存焉?乾隆五十八年正月,于长崎。”
学者翻到最后一页,在泛黄的纸背,发现了两行从未被著录的小字,墨色极淡,似用泪水磨墨写成:
“吴兄,稻又熟了。海这边的穗,和宁古塔的一样沉。”
窗外,东京正在下雨。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,像极了那些跨越山海、终于找到纸张安身的墨痕。那本被称为“十七世纪中国科技百科全书”的奇书,在自己的故乡被焚毁、被遗忘,却在一衣带水的异邦,催开了江户时代的工艺之花。而那个问题——一个文明为何会抛弃自己的智慧——依然漂在海上,随着潮汐,一次次拍打着历史的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