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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菜肉馄饨
十月的上海，梧桐叶刚染上一点焦黄边，老汪就起了个大早。他站在阳台上，望着楼下菜市场门口已经排起的长队，手里攥着一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纸条——上面是儿子小汪的生辰八字、学历工作，还有他偷偷用手机拍下、打印出来的照片。
“素娟，我出门了。”老汪朝屋里喊了一声。
潘虹饰演的素娟从厨房探出头，手里还拿着包馄饨的竹篾：“又去人民公园？上礼拜不是刚去过吗？”
“上周没找对地方，这次阿庆给我介绍了‘专业人士’。”老汪整了整那件穿了五年但熨得笔挺的衬衫领子，声音里带着上海男人特有的、那种既温和又固执的劲儿。
素娟摇摇头，继续手里的活。菜肉馅的香气从厨房飘出来，荠菜青翠，肉糜粉嫩，馄饨皮薄如蝉翼——这是老汪家每周日的固定节目，也是儿子小汪从小到大最爱的一口。
地铁上，老汪遇见了陈国庆饰演的阿庆。两人是几十年的老同事，退休前都在同一家设计院。
“老汪，侬放心，今朝我介绍的那个‘王阿姨’，手里资源多得不得了！”阿庆拍着胸脯，“上次她帮老李家儿子找了个医生，今年国庆已经结婚了！”
老汪只是笑笑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张纸条。他想起了昨晚和儿子的对话——三十岁的徐祥饰演的小汪，在互联网公司做产品经理，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，可一提到结婚，就变成了一句“爸爸，现在年轻人不兴这个”。
人民公园的相亲角，是老汪从未想象过的江湖。梧桐树下，一排排雨伞撑开，伞柄上挂着塑封的简历，在秋日微风中轻轻晃动。家长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，眼神锐利得像在打量期货行情。
“工程师退休，儿子交大毕业，外企工作，浦东有房……”老汪念着自己的“广告词”，声音越来越小。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推销员，在兜售他最珍贵的作品——他的儿子。
“老汪？”
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。老汪抬头，看见茅善玉饰演的林美琴站在不远处，手里也拿着一份资料。两人都愣住了——他们是老邻居，二十年前住在同一个石库门里。
“侬也来……”林美琴先笑了，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，“为我女儿。”
两个老上海人就这样站在梧桐树下，说起了这些年的变迁。林美琴的上海话更生活化，带着市井的温润：“现在的小囡，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。我女儿说，婚姻不是任务，是选择。”
“可总得有个家啊。”老汪轻声说。
那天下午，老汪和林美琴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很久。他们说起石库门里共用的灶披间，说起夏天一起在弄堂口乘风凉，说起孩子们小时候一起跳房子、打弹子。最后，不知怎么的，说起了菜肉馄饨。
“我女儿最爱吃我包的馄饨，”林美琴说，“每次回家，第一句话就是‘妈妈，馄饨有伐？’”
“我家小汪也是。”老汪笑了，这是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。
夕阳西下时，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——不是为了撮合子女，而是约好了下周日，两家人一起包馄饨。
“就当是老邻居聚聚。”林美琴说。
回家的地铁上，老汪看着窗外流动的城市。他忽然想起儿子小时候，坐在他自行车后座，小手环着他的腰，声音清脆：“爸爸，馄饨什么时候好啊？”
那时候的上海，还没有这么多高楼，苏州河的水还没这么清，时间也好像走得慢一些。
周日，小汪难得准时回家。一进门就闻到熟悉的香气。
“今天有客人？”他看着厨房里多出来的身影。
林美琴和她的女儿已经到了。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，都有些局促——他们被“骗”来了这场变相的相亲。
但馄饨皮一摊开，肉馅一放，手指翻飞间，某种紧绷的东西慢慢松开了。小汪展示了他从美食视频学来的“元宝包法”，林美琴的女儿则坚持传统的“捏边法”。素娟和林美琴在一旁看着，相视而笑。
“其实，”小汪忽然开口，声音很轻，“我不是不想结婚。”
所有人都看向他。
“我只是……不想像完成任务一样。”他包好一个馄饨，放在竹篾上，“爸爸，我知道你担心什么。怕我老了孤单，怕没人照顾我。”
老汪张了张嘴，没说话。
“但我更怕为了‘该结婚了’而结婚，最后两个人都不快乐。”小汪抬起头，看着父亲，“就像你和妈妈，不是因为‘该结婚了’才在一起的，对吗？”
素娟的眼眶忽然红了。她想起四十年前，老汪还是小汪，在厂里的联谊会上，红着脸递给她一碗自己包的馄饨——馅咸了，皮厚了，但她吃完了整整一碗。
那天晚上，两家人吃了三篾馄饨。餐桌上的话题从婚恋市场，转到了上海的变化，转到了他们记忆里那些消失的弄堂、变迁的街角。王琳饰演的邻居阿姨也来了，带着她招牌的笑声和自家腌的醉蟹。
“上海啊，”王琳阿姨抿了一口黄酒，“就像这馄饨馅，菜要有菜的清香，肉要有肉的醇厚，混在一起，才是那个味道。”
夜深了，客人散去。小汪主动收拾碗筷，老汪站在阳台上，看着城市的灯火。
素娟走过来，递给他一杯茶。
“下礼拜，”老汪忽然说，“我还去人民公园。”
素娟惊讶地看着他。
“但不是去相亲角。”老汪笑了，“我去找老林下棋。他说公园东角有个亭子，每天下午都有一帮老伙计在那儿。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温和：“儿子的路，让他自己走吧。我们包好我们的馄饨，等他什么时候想吃了，回家就是。”
楼下传来馄饨摊的叫卖声，在秋夜的空气里飘得很远。这座城市每天都在变，但总有些东西，像菜肉馄饨的香气，固执地停留在记忆深处，提醒着每一个上海人——无论走多远，总有一碗温热，等着你回家。
老汪想起电影先导预告片里的那句话：“已经包好，就等下锅。”
是啊，生活不就是这样吗？馅料备好了，皮子擀好了，剩下的，就交给火候和时间吧。而家人，就是那个无论你煮成什么样，都会坐下来陪你吃完这一碗的人。
夜风起了，带着黄浦江的水汽和这座城市的呼吸。老汪轻轻关上了阳台的门，屋内的灯光温暖，像一碗刚出锅的馄饨，在深秋的夜里，蒸腾着朴素而坚韧的热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