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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# 山河为证
那纸婚书送到楚瑜手中时，还带着卫家七郎阵亡的噩耗。锦盒里除了婚书，还有一块染血的护心镜，是卫家小将军卫韫从兄长遗体上取下的。她指尖触到镜面上干涸的血迹，想起长兄出征前笑说“待我归来，带你看遍山河”的模样。如今山河依旧，说这话的人却永远留在了边关的风沙里。

花轿抬进卫府那日，白幡还未撤尽。她穿着嫁衣穿过灵堂，看见跪在棺椁旁的少年。那是卫家仅存的子嗣卫韫，不过十六七岁年纪，脊背挺得笔直，看她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。
“楚姑娘何必来蹚这浑水。”

“我不是来守寡的，”她掀开盖头，目光扫过满堂牌位，“是来查清他们究竟为何而死。”
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，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揉碎。他们一个守着父兄宁折不弯的傲骨，一个揣着血海深仇的疑云，在灵前对峙如两柄出鞘的剑。
最初的合作生涩得像未开刃的兵器。楚瑜翻看兵部文书时，卫韫总要“恰好”路过书房；卫韫在校场练枪至深夜，楚瑜便“顺路”送去伤药。直到某个雪夜，楚瑜发现兵部档案中关于粮草调运的日期全部对不上，冒雪赶往卫韫院中时，正撞见他在沙盘前推演同一处疑点。
“你来看这里，”少年将军罕见地放软语气，指着沙盘中一道峡谷，“若粮草真如文书所写初七送达，父兄绝不会在初五贸然进军。”
她俯身细看，发梢的雪水落在沙盘上，晕开小小的洼。两人在烛光下核对文书到天明，窗外雪停时，卫韫突然说：“那日不该那样对你说话。”
楚瑜抬眼，看见少年眼底映着晨曦，像破晓时第一缕光。
变故发生在杏花初绽的时节。北狄骑兵夜袭卫府，楚瑜为护卫家女眷身中三箭。卫韫从军营驰归，看见她白着脸指挥仆从布防，肩胛处的箭羽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发颤。
他第一次在人前失态，红着眼眶吼她：“不要命了吗！”
她却笑着拭去他颊边溅上的血点：“卫小将军，卫家满门的命，我担得起。”
那一刻卫韫明白，有些羁绊早已在生死相依中深过血脉。他在她榻前守了三天三夜，拆线那日，楚瑜发现他掌心全是掐破的伤痕。
随着真相渐显，长公主与顾楚生的往事浮出水面。楚瑜在长公主府看到那幅边疆舆图时，终于明白这位看似柔弱的皇室女子，二十年来如何用沉默的守护织就一张大网。而顾楚生望向长公主的眼神，永远隔着君臣的鸿沟，像永远触不到彼岸的舟。
“这世间的感情，未必都要厮守。”长公主抚过舆图上的关隘，指尖点在一处山谷，“比如这里，本宫永远去不了，但知道他在守着的山河里有这片山谷，便够了。”
最艰难的抉择在深秋来临。北狄大军压境，卫韫奉命驰援。出征前夜，他带着楚瑜登上北城墙，远处敌营的篝火连成一片猩红的海。
“若我回不来…”
“没有若，”楚瑜解下佩玉放入他怀中，“我查清了父兄的死因，现在该去守他们用命护过的山河了。”
她指向城外：“你在前方守住关隘，我在后方守住粮道。我们卫的不是帝王江山，是这山河间的每一个炊烟袅袅的黄昏。”
三年后，边境暂平。楚瑜在重建的卫府收到前线捷报，随军信送来的还有一包杏花种子。卫韫在信上写：“边关的土长不出长安的花，但我想和你一起试试。”
她笑着将种子撒在新垦的花圃里，转身看见梁姐儿拉着小七娘在廊下学写字，周娘子正教女眷们辨认药材。这用血泪浇灌出的平静，或许就是他们拼死守护的意义。
又一年杏花纷飞时，卫韫踏月而归。战甲未卸的人站在花树下，接过楚瑜递来的茶。
“顾将军昨夜战死了，”他忽然说，“长公主在佛前供了一盏长明灯。”
楚瑜默然。想起昨日收到长公主的手书，上面只抄了一句诗：“青山处处埋忠骨，何须马革裹尸还。”
她望向院中新立的“山河碑”，上面刻着三年来所有战死将士的名字。卫韫的手轻轻覆上她的，两人十指交握的温度，恰似这乱世中永不熄灭的星火。
月光漫过碑文，漫过他们交叠的身影，漫过十三州刚刚复苏的田野与村庄。在这以山河为枕的长夜里，有人点灯，有人守望，而黎明总会如期而至。